颜跃明浮标：一个人大代表的“黑白”人生

很少有人像颜跃明一样，能凭借人大代表的选举权成功牵制一府两院，但他的旧式官僚属性，不能代表和维护公共利益，最终因为追逐私利惨淡谢幕。

记者邓飞发自湖南

　　15年前，一个叫颜跃明的人大代表得到中国广泛关注。他试图行使人大代表的权力罢免所在城市市长，却遭到报复。那年，颜赢得同情和支持，被称为捍卫人大代表选举权、保护民主权利的一名勇士。
　　2007年5月23日，湖南娄底市中院终审判决颜有期徒刑13年。今年52岁的颜被舆论指责是一个“弄权贪财好色的坏人，影响当地政治经济发展的毒瘤”。
　　此前，颜是娄底市最资深的人大代表之一。
　　在中国数以百万计的人大代表中，少有人像颜一样凭借选举权成功牵制一府两院，把人大代表的权力发挥到极致。颜跃明的十五年或为观察中国人大代表制度的一个浮标。



　　　 斗争的收获

　　1980年代，工人颜跃明承包了一个国营皮鞋厂并赢利，得到了“改革勇士”、“全国新长征突击手”、“全国优秀青年厂长经理”等褒奖，并且被提拔为当地轻工业局局长。随后成为老娄底市（今湖南省娄底市娄星区）人大代表。
　　原老娄底市人大副主任刘昌其说，当年的体制下，人大把人大代表的指标像“分猪肉”一样分配给该市各个系统，再由各系统自己推出，而各系统负责人则当仁不让的成为人大代表。
　　1992年3月30日，在老娄底市四届人大三次会议上，颜和其他22名市人大代表联名提起对时任市长赵某的罢免案。颜指责赵不懂经济、独断专行、欺上瞒下、弄虚作假。
　　15年后，很多当事人回顾说，这次罢免事件也有另外一层色彩：地方派和邵阳派的角力——赵某任市长期间选拔的干部大多来自他的邵阳老家，而娄底本土干部则少有机会升迁，积怨深厚，于是颜跃明成了本土派表达的一名“旗手”。
　　在刘昌其看来，颜性情火暴，口无遮拦，敢做人家不敢做的事，像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会冲在前面。
　　1992年4月末，颜跃明被娄底市“公、检、法”联合专案组逮捕，审查其“经济问题”，这后来被认为是市委书记和市长对颜的联手报复。颜被非法羁押214天，受尽折磨。但有利于颜的时代变化正悄悄展开。
　　当月初，中国人大通过并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和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法》。对照该法，颜是通过法定程序来行使人大代表的权力，罢免案具有合法性。
　　颜案被媒体公开后，引发人大代表群体的强烈不安，成为当年全国人大会议上一个焦点。在中央领导干预下，颜成功翻案，后继续当选老娄底市的人大代表。
　　1993年， 《中国青年报》记者卢跃刚赴娄底调查后，写了一部报告文学《以人民的名义》，在这部十余万字的作品中，颜是一个代表人民反对不当行政强权的勇士，是一个为 了中国政治进步而蒙难的底层官员。颜由此成为当时全国知名人物，一面时代的旗帜。中国媒体似乎需要有颜案这样一个典型，来敲打地方政府要有法律意识，树立 人大成为制约一府两院结构性力量的权威。
　　1993年，老娄底市五届人大会上。赵某离开后的权力格局重新洗牌，官方推出市长人选申某、检察长人选谢某、副市长和省人大代表的候选名单。
　　颜跃明召集人大代表们密商，推出了他们的一份名单要求取代官方内定名单。这份名单里市长、副市长、检察长都另有人选，颜被推荐为省人大代表。
　　“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颜大口吸烟，言词激越，极富煽动性。”一名当时参与此事的人大代表回忆说，颜用一种严肃、不容质疑的口吻安排其他人分工执行联合署名计划的游说工作，“烟雾缭绕中，所有人紧张而亢奋”。
　　“颜跃明以他的经历，活生生说明人大代表参与政治和争取权力是合法的，更是有力量的。”该人大代表说，原来人大代表还可以避免成为被民众耻笑的“三手代表”——开会见面握手、审议报告拍手、选举官员举手，当时大家的激情和狂热，如同井喷。
　　最终，这份名单得到100多名人大代表签名，后按照程序提交大会选举。名单得到了兑现，颜也成为湖南省第八届人大代表。
　　1993年，娄底地委领导人竞选湖南省政府领导职位，颜放言要串连其他代表进行阻击。这时，娄底地区计委主任肖志良和他住进了一个房间。
　　颜后来对讯问他的警察说，肖一直劝说他一定要顾全大局，不要胡搅蛮缠。颜最后放弃了“吵事”，该地委负责人成功上位。
　　随后，肖成为老娄底市市委书记，颜则升任市财经委员会主任兼党组书记，负责管理22个部委办局和44个企业。
　　　

泼粪者

　　“1993年到2003年的娄底市历届人大选举、党代会上，都有颜跃明的活跃身影。”一名曾经追随颜多年的人大代表说，颜比任何人都热衷和研究选举问题。
　　身为财委一把手的颜跃明，掌握多个单位一把手的任免权力，也掌握了这些官员人大代表手里的众多选票，足以影响每一次选举。
还有一部分乡镇党政一把手或村主任村支书人大代表是颜跃明的支持者，他们深信，连北京都在支持的颜跃明，是人大代表们的骄傲。
　　在每次党代会或者人大会前，颜会都召集部办委局负责人开会，争吵、辩论和相互协调分配利益，最后拿出一个方案，然后再由几名长期追随颜的人大代表拿去给其他代表签名。
　　颜如果想得到这些部办委局“一把手人大代表”的选票，必须给予利益。在一些人看来，颜是一个江湖义气浓厚的人，“不管是合法违法的，他都敢帮忙，舍得出力”。颜的一位同僚说。
　　“多年以来，颜为他的这些关系户至少安排了200~300人，”原娄底财委一位副主任称，工商局一年最多进过30人，财政局也安排过几十人。
　　长期利益交换和纠缠，颜和一些人大代表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利益同盟体”，在选举时互通声气，相互支持，“颜系”成为娄底官场上一股重要力量。
　　1997年，颜再度因为赶市委书记肖志良下台而引人注目。一份来自司法系统的材料称，此次罢免是因为颜还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想当副市长，但老娄底市拟订工商局局长为副市长候选人。颜大为恼火，认为肖没有帮他，遂决定赶肖下台。
　　颜的妻子周吉莲曾反对颜“倒肖”，她在一份材料中说，肖对颜一直是比较关照和支持的，组织上不提拔不是肖的责任，但她无法说服暴怒的丈夫。
　　1997年，老娄底市党代会前，颜再度招集各部办委局负责人到一个宾馆里密商，谋划赶肖下台，颜指责肖一些问题，说肖不能继续胜任市委书记。
　　一位参与者回忆，在是次密商会上，颜要求每个人赌咒发誓要将肖志良选下来，之后颜安排人把数十页的材料散发到正在参加党代会的代表手中。
　　为配合会场上的运作，颜还安排40多人在会场门口向大会示威。最终，肖志良只以超出一票的微弱优势当选市委常委，不久后被调离娄底。
　　在接下来的人大代表会议上，颜再度运作，得到10多个代表的联名把自己列为副市长候选人，提交大会选举。但最终未能成功。
　　知情者称，颜对肖的攻击一时被广泛评价为“不够厚道，手段卑鄙”，被一些人形容是“泼粪者”。后来，颜对肖也心生愧疚，还曾带妻子去肖家道歉。

　　
　　 还是一个旧官僚
　　
　　颜跃明在呼吁罢免赵某的文件中指责赵安排同乡好友担任重要职务，一方面排斥异己，但颜得到权力后，“对权力的热爱和滥用，我们看不到他比赵有进步的样子，”颜的一名同事说。
　　200元以上的发票必须要经过颜的签字，所有副股级以上的干部的任免权被收缴，交他定夺。
　 　原财委一名副主任向《凤凰周刊》细数颜关照过的亲友：其兄颜某曾是一名理发师，被调入当地最大的一家国有商业大厦当副总经理，负责保卫工作，后来提为党 委书记。该大厦破产后，颜又将其调其他部门任党委书记；其弟几年内由一名普通工人提拔为地税分局任局长；颜在一次会议上突击提拔其妹为工商所副所长，而当 时工商局都不知情。
　　颜的妹夫张某是一名刑满释放人员，被任命为屠宰办当执法支队负责人，升为正科级干部。
　　张控制的屠宰办给娄底民众留下了一个糟糕的印象。他开创“摊派罚款”——每月定期向大屠商们收取数千元罚款，屠商们可以得到私屠滥宰的权力，财力弱小的小屠商则成为执法对象。2003年，娄底屠商为表达抗议曾罢市三天。
　　该原财委副主任说，除了往行政机关大量进人，颜还控制了财委所辖企业的招聘指标和数量，从1994年到1996年，颜一共安排300多人进入下辖企业工作。
1992年以人民的名义罢免市长，给娄底官场带来清新之风的人大代表颜跃明，现在被看作还是一个“新瓶装旧酒”的旧式官员。
　　但颜的妻子仍然拒绝接受这种看法，她说丈夫是在帮助下属们解决他们子女的就业问题，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以便他们安心工作。
　 　“受了颜的恩惠，就必须受制于他，为他做牛做马。”原财委一副主任说，被颜跃明主导选举选出的市长廖某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颜动辄就称廖是我选上来的 人，廖对颜几乎是言听计从，颜要多少编制就得给，颜要动谁就得动谁。一次，颜提出要提一个公安局副局长，他自己写了一个任命通知，找廖签字，然后到各相应 单位盖个章就生效，径直避开市委。
　　1993年，颜向市政府立下“军令状”，保证财税收入上亿元，结果当年完成了9000万，后多年一直上亿得到诸多褒奖。
　　但据刘昌其说，颜实际把学生的1000多万学杂费也算进了财政收入，让娄星区痛苦的是，这个虚报的财政收入的指标数还需要每年递增，直到2006年湖南省核减了该笔费用，娄星区才摆脱了这个包袱。
颜的另外一个弄虚作假也被发现。一个原供销社负责人向本刊记者证实，1993年、1994年，颜在年末的最后一天带人在一份虚假的纳税证明上盖章，谎称交税数十万，然后佯装由财政局拨款回来，平衡账面。娄底人称这是颜独创的“财税空转”。
　　颜跃明后来找当时的市领导索要财税提成，市领导未经人大就批给了120万元，刘昌其后来大骂此事，颜才退回了60多万。
市领导谁也不愿和颜跃明发生冲突，“管不了颜”。刘昌其说。
颜凭借多年经营，打造一张庞大而通畅的利益网络。办案人员透露，妹夫张某想承包大米厂综合楼的基建，颜曾给该厂厂长朱某打过招呼，未获成功。颜打电话调度娄星区检察官谢某“吓唬吓唬朱”，谢立即以朱涉嫌受贿为由将其讯问数小时，最后张得到5万元“补偿”，颜分得2万。
　　颜一位下属说，一个深夜，颜决定给一个李姓下属施以颜色，一个电话打到检察长那里，以人大代表的名义要求检察官们和他一起去抓腐败分子。颜还指挥检察官去吓唬一个曾姓的居委会主任，后又主动给这个主任的儿子安排工作，恩威并施摆平此人。
　　1999年1月，国务院撤销娄底地区，成立地级娄底市，老娄底市改为娄星区。颜被娄底市人大指定为第一届市人大代表，同时是第一届党代表。
　　在该市第一届党代会上，颜联合众多党代表阻止了副市长张某成为市委委员。同年，市第一届人大代表会议，颜联络各县市人大代表使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拟定候选人金某选落。
　　有传言说，每次党代会和人代会之前，很多官员先要到颜这里“拜码头”，这成了娄底官场多年一个潜规则。颜的家属反驳说，颜只是一个中级官员，没有如此强大的政治能量。
　　“问题是，如果颜闹你的事，你不下台也会受损”，娄底市一名人大副主任说，依据代表法，颜跃明有在人大会场质询、批评、反对和罢免任何一个被选举官员的免责权利，而民众则更愿意相信被人民代表们批评或者反对的官员一定是有问题的。
　　此外，令娄底官场忌惮的是，颜有很多记者朋友——警方找到了颜给多名记者报销机票和贿赂的证据，颜很轻易通过媒体制造某种舆论。


人大代表的底色
　　
　 　“虽然颜是一个人大代表，但他对民众的冷漠和粗暴令人惊讶”。颜的一个老部下说，他早年陪颜从北京领奖回来，颜在火车上占了一排三个硬座睡觉，一个老人 来探问是否可以让她一个座，颜不答声，掏出一把水果刀把玩，老人惊恐离去。颜很满意，说一个人要动脑子，“就可以躺着睡觉了”。
一次，颜在活鲜楼酒店定了一个包厢吃饭，恰好有人过生日，客人们占了颜定的包厢。颜暴怒，过生日的那个人赶紧过来赔礼，颜不由分说就是两个耳光，并电话叫来洞新派出所负责人，说：“我以人民代表身份，监督公安机关执法，要你们立即把他关起来”。
　　之后，颜还一直问人关了没有，派出所谎称关了，送拘留所了，颜才罢休。
　　颜在财委的同事说，1997年底一天，颜的车在财委大门与一个农民骑的自行车差点相撞，颜跳下车，抓住农民就是两个耳光，之后还叫来下属们要他们再将农民打一顿。
　　“矛盾的是，颜跃明又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颜昔日的一位密友说，颜的私生活过于随意，根本不能成为民众表率。
　　1995年，颜喜欢上了一个女大学生陈某，并写下诸如“十九花蕾为谁开？问君可知泪湿裳”和“巍巍韶峰可作证，诗画同奏风流歌”等数篇缠绵诗词。他先安排陈某进入娄星区财政局工作，后又进入法院，而陈某只是一个是学画画的艺术生。
　　颜因此执意和妻子周吉莲离婚，一次甚至约好第二天去办离婚手续，这让周很伤心，1992年，周因为颜案奔走求乞试图救出颜，曾让很多人为之动容，而颜则解释说他的家人都乐见他再婚，这样可以生一个男孩。
　　颜很快又迷恋上女下属朱某，并长期占有。颜为此又吵着要和妻子离婚。周找到朱某深谈，朱某哭骂颜不是人，强迫她、控制她六年，让周深感震惊。颜在一份自写材料里也对朱忏悔说，“是我的私欲给她带来了苦难，我是从内心心灵之处对不起她”。
颜的另一位女下属刘某对他提出控告。一次，颜谎称在宾馆打牌要她去送盒饭，结果将其强暴。几天后，颜约她到宾馆去谈她丈夫包工程的事情，再度强行发生关系。
　　颜一次走进刘某办公室，支开同事，关上门，一把抱住她的腰，刘某害怕，故意把凳子踢得很响。半个月后，颜走进办公室，又抱起刘某又亲又摸，“门都不关”。
　　颜在一份交待材料上解释这个动作时说，“我想看看她有多重”。
　　“他经常说他捏着我丈夫的生死，我甚至不敢得罪他。”刘面对警方的摄像机哭骂了颜几乎一个小时，悲痛得几乎抽搐。
　　颜的家属坚称有人试图通过男女问题来抹黑颜的形象，“录像也可能是假的”。本刊记者根据家属提供的电话联系自称是刘某的这位女子，该女子说警方摄制的录像是假的。
颜的当地真实底色和公开的形象有如天壤，但令人玩味的是，颜一直是娄底最资深的市区两级人大代表之一。
　　“他的选举单位是财委系统，他的选民实际就是他的下属们”。刘昌其说，众所周知的是，中国的公务员根本不能监督他们的上司。
颜的亲友遍及财贸系统，罢免颜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另一种可能是市委解除颜的财委主任一职，进而通知该系统更换人大代表，“问题是，有谁愿意冒那么大风险，和颜去斗呢？”刘昌其说。


　　　　　　　 一个“勇士”的倒掉

　　1996年，由颜跃明支持选举出的老娄底市市长廖某因贿赂罪落马。
　　1999年8月，颜被调整为娄底市财委党组成员兼蔬菜局局长。颜妻说，颜多年来因为选举，在湖南官场结怨深厚，这次实际是明升暗降，围在颜身边转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2003年10月，娄底市召开第二届党代会。颜跃明因为职务的变化不再是党代表。但他再度串连党代表，试图使市政法委书记胡旭曦落选市委委员和常委，阻止胡升任分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
当时的新任市委书记蔡力峰呼吁娄底官员放弃内耗，集中心力谋发展，获取多数官员支持。此外，娄底该届党代会采取分团投票，颜无法再度实现较大规模的联动。
　　颜后来承认，他和胡并无多少恩怨，只是愤恨胡把他的女儿下到基层——2000年，颜的女儿是娄底市农机学校中专委培生，通过原常务副市长易某的批条进入市公安局机关。颜认为胡是拿他女儿开刀，是对他的公然的羞辱。但按后来市局机构改革的相关规定，没有大专以上文凭的民警一律安排到基层，该种对象一共有20多人
　　事实上，颜攻击胡的背后更多是恐惧。颜抱怨说，2002年，胡在一个会议上指责他品行不正，“是一个腐败分子”。他承认如果胡得到更多的权力将对他不利。
　　多年来，颜一直少有安全感，他曾经把一把钢珠枪挂在腰上防身。当中国开始收缴枪支后，他私藏在床头柜里，枕头下放着一把刀，颜家的铁门装上了报警器，一旦有异动，满屋子都是令人心悸的警报声。
　　此外，娄底渐成湖南发展最快城市之一，民生改善，本土官员上升渠道通畅，颜无法再像当年“倒赵”一样获取众多政治支持。
　　娄底市委一名知情者透露说，颜只能再次“泼粪”——他冒用娄底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协部分离退休老同志的名义炮制攻击胡的匿名信，找人开车到湘潭邮寄给中央和湖南省委领导。
　　2005年3月初，颜卸任娄底市蔬菜局局长，调任娄底市不良资产处置公司副总经理。10月，颜向市委书记写信指责胡被人挑拨，对他有偏见，要置他于死地。但两天后，颜走进胡的办公室示好，试图说服胡放弃对他的调查。
　　不久，颜又指责当时的娄底市公安局副局长刘某也是一个打击报复他的人，颜说，刘调戏他的妹妹和另外一名妇女，被他两次大骂。但颜在2006年4月29日的《讯问记录》上承认，这两件事情都是他捏造的，他试图通过个人作风问题抹黑刘，把对他的调查政治斗争化，获取同情和支持。
　　颜说，他已经向刘写了两封道歉信。而现任永州市公安局局长的刘在电话告诉本刊记者，他不接受颜的道歉，“他太卑劣，我不知道他说的哪一句是人话”。巧合的是，1992年，刘的岳父正是老娄底市公安局长，当年断然拒绝了对颜的劳教，被颜称为恩人。刘当年是一个派出所所长，曾冒着大雨驱车从长沙接回帮助颜的记者们。
　　2005年11月28日，颜被双规。相关人士称，湖南省委领导多年以来听说了太多娄底故事，对颜震惊而迷惑，决心组成联合调查组对颜彻查。考虑到颜在娄底的关系错综复杂，省纪委和省检察院受命直接介入。
　　娄底警方称，他们发现了颜在其妹夫张述红持刀砍人中涉嫌妨害作证，后来又发现颜涉嫌受贿29万余元、挪用公款10万元和隐匿其主管的屠宰办会计凭证、会计账簿。
　

　　 “我以前也无私无畏过，但没有坚持”

颜跃明被双规的当天深夜，其妹颜小平带着一个75万元人民币的存折到了一个亲戚家，要她说是这笔钱的主人。颜小平还转移另一个25万元的存折。颜小平称这100多万元大多是颜跃明的，她一个小干部根本无法说清来源。
　　颜的妻子、妹妹和妹夫接受警方调查时称，近年来，颜分散了财产并要求家人熟背非法财产来历的口供，以应对有关部门调查。颜的姐姐帮助藏匿了一个密码箱。颜说里面有一把钢珠枪，而家属坚称没有，颜到底转移了多少东西和这些东西的去向都已成谜。
　　2006年8月，新化县人民法院判决颜跃明四罪成立，颜领刑13年。之前，颜的家属编辑了一本小册子散发，称颜像15年前一样，正在遭遇一场持续而残酷的刑讯逼供。
　　颜在该册子说，2006年4月3日下午，市刑警支队黄某暴打他的头和脸，把他打倒在地。4月4日，黄某又猛踢他的腰部。
　　而娄底市警方提供的2006年4月5日上午8时的审讯录像资料显示，颜神情自然，言语流畅，称赞黄是一个学者型的警察，帮助他放下了思想包袱，主动交代自己的问题。4月6日，录像显示审讯后的颜和黄等人有说有笑，称“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你的忙”。
　　4月28日，颜第一次接受刑警支队政委吴干呈讯问，表示对吴和黄无私无畏的钦佩。而小册子称吴在3月31日、4月25日两度殴打颜。
　　“颜只有这根救命稻草了，他不得不制造谎言。”娄底市公安局刑警支队表示，他们可能将在合适时候公开对颜的相关审讯录像资料，有无刑讯逼供供民众自行判断。
“警方一定吸取了当年教训，通过录音录像固定证据，防止颜再一次翻盘。”1992年，和颜昔日并肩抗争的一个好友感慨，颜的15年像一个荒诞的悲剧。
　　“颜跃明是一个失败的官员，却是一个最成功的人大代表之一。”娄底市一名官员称，从来没有一个人大代表能像他一样凭借选举权成功牵制一府两院，把一个人大代表的权力发挥到极致。
　　“我们工作就算做得再好，民众就算再满意，这些人大代表不一定会满意，会投我们的票”一名官员抱怨说，中国现阶段的人大代表更多代表部门利益和条块利益，而不是公共利益，有时候，双方还存在巨大冲突。
“颜跃明代表的是他自己的私利。”多次和颜参与选举博弈的一个人大代表说，决定颜行使选举权的最重要的一个标准是，他能够可以得到多少利益。
有评论称，像颜这样的人大代表并不是由民众自愿选举，所以并不是真正的人民代表，可以“三不”——不向选民承诺、不给选民汇报、不受选民监督。
“颜的故事是一个官僚人大代表的宿命式的悲剧，浮标的背后却是人大制度的不完善、不科学。”前湖北潜江人大代表姚立法说，颜展现了他的政治热情，有强大的组织能力，娴熟人大代表选举的各项技术手段，“但他没有代表人民利益，也就没了根”。
15年前，颜以一场罢免市长事件鼓舞了中国的人大代表们对政府说“不”，勇敢行使一个人大代表的质询权和罢免权等多项权利。15年后，颜给了社会一个尴尬的结局。颜后来袒露心迹，“我以前也无私无畏过，但没有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