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记者 郑褚 沁阳报道
陈关利是一举成名。在河南沁阳�邰村的村委主任选举中，他投入了26万元终梦想成真，因此得了一个"史上最牛村主任"的名号。尽管此举招来不少非议，但陈关利说，去过的人都知道，这是�邰村最好的一次选举――对他来说，结果也是最好的，他顺利当选村委会主任。
这位河南省矿业协会的会员，1988年就开始办粘土矿厂，开着6年前买的帕萨特轿车。西装有点皱巴，从衬衫领口能看到里面的白色保暖内衣，深色西裤下的一截白袜子颇为醒目。手机是山寨货，仿索爱M608款式，铃声大得吓人。
他的26万元选举投入有明确的用处：10万用来奖励学生和补贴贫苦户，16万元是给全村村民购买医保的，如今这16万已经发放完毕。对追问他收入的媒体记者，陈关利总是谦虚的说，年收入20万元――许多人居然当真了。
拉票
"他是被村民们硬架出来当主任的"，陈关利的同学陈扎营说，"他的同学，朋友，还有关心村里发展的人非要让他出来给村里做事不可，他本来不想参选的，但是别人硬要选他"。
不过他的竞选对手，争取连任的前任村主任殷生海的拥趸们也有类似的表述，他们说，老殷65岁了，实在想解甲归田，他当上一任村官已经被村里的事情占了太多精力，他还有自己企业的事要忙呢，但村民们非要推他出来再当一届不可，不出来参选简直就要得罪很多人，以后在村里都没法走路了。
至于当了村主任有什么"好处"呢，在这种语境下显然只能按下不表，他们都有自己相当规模的企业，都声称当选村主任太分散精力，是对自己弊大于利，外在观察者担心的村财政，也都处在"村财乡管"和村务公开的监督之下。
政治抱负和政治热情，是他们最想掩盖的部分，两位竞争对手都强调自己架不住村民的热情。他们描述的情形是，那些"劝进"的村民甚至写了很多标语和传单四处张贴，落款一般都是"群众"或者"�邰村民"。初选之前，陈关利的大门上就曾张贴着一副无落款的标语"坚决拥护陈关利任村委主任"。
所以不参选是不行了。在
随后，各式各样的标语更是铺天盖地，大都写上"坚决拥护XXXX"式的口号。村委委员候选人陈文中的传单下方，落款竟然是"陈文中竞选委员会"。村民说候选人都有一套"竞选委员会"的班子，由他们的亲人，朋友等人组成，"帮你出主意，或者出钱，你人缘好，帮你的人就多，阵势就大"，一位村民说。但陈关利和殷生海都否认这种"竞选委员会"的存在。
竞选开始后，村民开始收到各个"竞选委员会"送来的瓜子和糖果。候选人也时常会走到村民家里拉拉家常，聊一聊村里的发展，顺手把小礼物送出去，有时候他们还请一些村民吃饭喝酒。"殷生海和陈文中的人都到我家来过"，一位村民说，串门和送礼的对象都是自己的潜在票源，比如和自己关系比较熟的人，或者和对方有矛盾的人，殷生海就绝对不会让人给陈关利的妹妹家送东西，因为那毫无意义。到最后投票之前，几乎每一个村民家都至少收到过一份礼物。
陈关利的26万元承诺就是这个时候提出来的。
陈关利并不是�邰村最有钱的人。�邰村是沁阳当地比较出名的富裕村，村产值7，8年前就已经过亿，开宝马，丰田沙漠王子和奥迪A6的大有人在。但大家一致认为陈关利比较关心公益，从2001年开始，陈关利每年春节都自己掏出1000多元，请市书法协会的人来给全体村民写春联；村里修庙、修祠堂，他都乐于出资。有个同村村民，出了车祸，找陈关利借了3000元，"这些钱现在都不要了"。他说。
陈扎营说，陈关利早就打算帮村民买医保。村民王四和臀部感染，找到陈关利想办法，陈关利给他拿了一千元，还叫了个车把他送到焦作市检查，结果检查结果是王四和需要植皮，手术费一万元左右，王掏不出这个钱。后来陈关利和陈扎营聊起这个事，陈扎营发现，往往越穷越需要医改覆盖的村民，越不愿意拿钱出来买医保。"我就给关利建议，干脆你把村里没买医保的人全包了吧。" 陈关利很爽快的答应了："我把全村医保全包了，买了医保的就来我这退钱（意指报销）。"
这是3月份的事情，陈扎营强调说，和此次选举毫无关系。
陈关利很怕给村民上医保的行为被看作"买票"，他认为这是贿选的另一种说法，"选不选我的都给买，这是给老百姓办实事，怎么能叫买票呢？"其实类似的情况并不鲜见，�邰村旁边校尉营村的苏跃进在这次村委选举中就放出话来，不管当不当选，选举结束以后他一定要给村里每户发100元表示心意，以表明自己要给村里做点事情的决心。
另一个10万元钱的计划也是陈扎营提出来的。他建议陈关利当选以后，全村60岁以上党员，80岁以上老人每人每年发100元慰问金，考上县一中的学生每人奖励200元，考上大专奖励300，本科500，名牌大学1000元，向特困家庭每年补助500元，陈关利也当场同意了。不过，陈关利同样强调也不是为了这次选举。"人家西万村给村里孤寡老人每个月都发钱，我们村发不上钱，我就打算自己先拿钱出来发，以后村里富了，也可以学学西万村。"陈关利说。
选战
26万元显然没有镇住对手殷生海，他不是没见过大阵仗。三年前他第一次竞选村主任，对手刘德国也是村里的"能人"，当时刘包了8辆出租车，每天早上5点出发，拉着火腿肠、鞭炮、洗衣粉，挨家挨户送到村民家里。刘德国请人吃饭，也不像殷生海和陈关利这么遮遮掩掩，他几乎是一条街一条街的请，结果 他还是败给了殷生海的助选团一包瓜子糖果，再拉半天家常的温情攻势。
"姜还是老的辣"，殷生海在竞选标语上提醒村民。
殷生海公布的上一届经济收支说明已经贴遍了�邰村各个角落，这些说明旁边总是伴随着一张落款为"�邰村民"的传单："实践证明，殷生海以人为本，说实话，办实事，办好事，实实在在，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广大村民要坚定立场，主持正义，绝不动摇，坚决拥护殷生海连任村委主任。"比"主持正义"更具火药味的口号来自
"办实事，主持正义，绝不上当"，是殷生海竞选的三个关键词，都有其具体所指。在竞选前一个月，殷生海主持的村委拨出80万元给村里铺路，这就是"办实事"的表现之一。这也是当地的习惯：一届班子在换届以前，都会规划着把钱用完，既不给下一届留下债务让人"戳脊梁骨"，也不给下一届留好处让其坐享其成。
殷生海的任期并不平静，他任期的整个前半段时间，都在和当时的村支部书记曹红旗进行半公开的斗争。一些村民对多年担任村干部的曹红旗有意见，认为他任期内村账务不清，矛盾最终激化，导致部分村民去北京上访，后来上级党委来了调查组，把曹红旗的村支部书记拿了下来。一些人认为这是殷生海在背后支持上访者，殷生海当然否定这一点，不过此事总体上让村民觉得他有正气，也有本事。去北京上访的几位村民表示他们都投殷生海的票，"主持正义"的说法，似乎也在提醒很多村民对那段岁月的回忆。
曹红旗是�邰村最成功的企业家之一，多年前他的座驾就已经是红旗轿车。陈关利与曹红旗私交颇深，而且他一直认为曹红旗其实没有经济问题。于是村里早已有传闻，说陈关利的竞选资金，包括他承诺的26万元，其实都来自曹红旗。曹的目的是借陈关利把殷生海"搞下去"。对此，参选双方都声称对这个传言"毫不知情"，但"绝不上当"就由此而来。
已当上村主任的陈关利并不急于撇清这种关系，"我这个村委主任现在不光是村里，还有网络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大家可以放心，我可不敢出什么问题。"
"老殷是一个很正直的人，真的很正直――但是他年纪大了，精力有限，任期内村里经济没有什么发展"，这是陈关利给殷生海的定位。同样的说法在竞选期间通过陈关利的竞选团散播出去，竞选团成员很诚恳，很郑重，怀着敬意的说出前半句，然后轻描淡写的说出下半句。
陈扎营说，这才是陈关利赢得选举的主要原因，而不是那26万元钱。他帮陈关利写了很多份"郑重承诺"，内容除了那10万元钱的自费奖励/救助基金外，还主要包括"耕地，耙地，桔梗，还田全村统一免费。"陈关利算过一笔账，村集体每年收入60万元左右，帮村民开支这几项支出大约需要40万。
陈关利还承诺，他的任其内一定把村里其他几条公路也修好，对此殷比较保守，只说"尽可能的做"，而陈关利一口咬定，自己任期内一定要把这几条路修出来，尽管这需要100万左右的资金。陈关利说，这部分资金缺口，他打算通过建立村办企业来解决，目前一个皮鞋厂的项目已经有些眉目。
大选
"几乎所有人都来了"，陈扎营说，全村5500多个选民，5200多人投票，这让他深感激动，在1999年以前这个村的三次选举甚至都面临参选人数不过半的麻烦，他亲眼看着竞争越来越激烈，参选人数也越来越多，尤其是这一次，"比美国选总统的参选率高多了吧"。
选举会场设在�邰村中学，通往选举会场的公路两侧已经被各色"坚决拥护"的标语贴满，隔几步远就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迎宾人员。从早上开始，一个锣鼓队打着拥护陈关利当选的标语，绕着村子游行一周，几个候选人陈关利，殷生海，杨军都从县城租了彩门，气球，把选举弄得排场十足，人们走过这一百多米长的迎宾大道，穿过一道道彩虹门，就像在走红地毯。
9点，镇领导开始讲话，随后殷生海，陈关利分别发表竞选演讲，演讲很短，这让几个带着摄像机来的村民觉得有点"不过瘾"，唯一比较戏剧性的场面是，村民问陈关利，你说的这么多承诺能不能兑现，陈跳到桌子上说，"我陈关利说到做到！"
此外的时间里，台上开小会，台下开大会，村民们在底下聊得热火朝天，殷生海和陈关利并肩坐在主席台上，很亲热的聊着家常――那大家就开始投吧，殷生海说。
陈关利2694多票，殷生海2100多票。
"其实整个过程很短，午饭前就全部结束了"，陈扎营说，"殷生海脸上一直笑容满面。"
"你觉得这个结果公平吗？"记者问殷生海。
"全体村民一人一票选出来的，怎么不公平？"殷生海说，
陈关利说到做到，当选后的
殷生海迅速的交了村账，村帐收支平衡，账目清晰。
殷生海的妻子也来领走了他家那份医保，陈关利说，这才是整个选举最让他"感动，感激"的部分，"老殷这个人，一举一动，都有他自己的意义在里面。我们村的选举可能没有其他村搞得热烈，竞争没有其他村大，但是这一件事情，我觉得别的村谁也比不上。"
"一定要把这句话写上：谁认为陈关利的选票是20元钱一张买来的，那就是对�邰村民的最大侮辱"，陈扎营边说边发动他的摩托车，这位竞选助理的现实身份是沁阳市一家塑钢材料厂的销售经理，"大选"结束，他的生活重心又将回到城里，"也许有人觉得不够有风度，发20元钱的医保有点滑稽，可是你不能带给我好处，我凭什么要选你，连候选人是谁都搞不清楚就在选票上画圈圈，那种选举只能说是个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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